三人边说边进屋,周志伟连忙吩咐下人去置备酒宴,返身落座,王廷相便道:“老夫今日听闻,益王在正阳门‘望江南’茶楼贴了一副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横批是士子本色,而且还在对联上留下了私章;并且在茶楼里直斥文字狱之害、厂卫之害,此事你们可曾听闻?”
略微沉吟。周志伟便道:“益王这是循小琉球的治理模式?”
“不对。”魏一恭道:“益王这是表态,即便登基,亦不会象文皇帝那样倚重厂卫,用文字狱来封堵天下悠悠之口。”
“不错。”王廷相颌首道:“益王气魄非凡,胸襟坦荡,气吞天下,令人心折。实非今上可比,天下大局已定,老夫只希望益王不要赶尽杀绝。”
周志伟含笑道:“最是无情帝王家,不赶尽杀绝,只怕后患无穷。”
王廷相听的一笑,道:“若是其他人。自然是怕后患无穷,但益王却未必怕。”
“何故益王不怕?”魏一恭忍不住问道。
“益王确实不怕。”周志伟微微颌首道:“浚川公一番好意,在下一定代为转达,不过,以今上之秉性,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王廷相呵呵笑道:“益王大才,今上断不是对手。”
魏一恭是个急性子。忍不住再次问道:“益王如何不怕?”
“海外分封!”周志伟看了他一眼,才含笑道:“东兴港舰队,天下无双,海外分封,任谁也掀不起风浪。”
京师,紫禁城。
武英殿东配殿——凝道殿,阁房里,胡万里轻轻的转着他刚刚描绘完工的地球仪。这是他完全凭印象画出来,只能说是大致画出了七大洲四大洋,不过对南洋和大明的地形,他记的还算清楚。
在他身后,几个翰林院的翰林学士,侍读学士、编修都一声不吭的瞪大眼睛看着,他们实在不明白益王为什么将地图画在这个球上。一众人中高拱胆子最大,当即便道:“殿下,下官不解,此是何物?”
“地球仪。”胡万里缓声道:“你们过来看看。”说着。他便将地球仪转到大明的疆域,指点着道:“这就是咱们大明所在地方,这是小琉球、吕宋、南洋,澳洲.....美洲。”
高拱接着问道:“殿下,地图为何不画在纸上。”
“地球,地球,就是我们住的地方。”胡万里缓声道:“我们住的地方就是这么一个圆球,大明不在这天下的中心,这只是一个简易的地球仪,以后用经线纬度测量,就能够得到最为精确的地图,这里面包含了天文地理,有时间再给你们详细讲解。”
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做这个地球仪,是因为发现《大明混一图》对这个世界表现的不完整,有了这个地球仪,你们能够直观的认识这个世界,知道海外五大行省在什么地方,作为大明中枢官员,你们必须清楚的知道大明的疆域,必须清楚各个行省的气候物产人口路程航程等各方面的情况......。”
苏云路在门外探头探脑的看了一眼,却被胡万里看个正着,他当即一顿,道:“何事?”
“禀殿下,薛良辅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
听的这话,一众翰林官员都有些不知所措,忙退到两侧,薛良辅一进门见屋里那么多官员,也是一愣,忙上前躬身见礼,略一默神,他便猜到胡万里的意思,当即禀报道:“恭喜殿下,东兴港玻璃制品北直隶的经销权拍卖已有结果,以九十八万银元成交。”
“预计能卖一百万以上的。”胡万里略微有些不满的摇了摇头,才道:“放出风声,三个月后,在南京拍卖南直隶的经销权,直接以一百万为底价!”
“殿下圣明。”薛良辅含笑道:“南京人口远多于京师,也比京师富庶,预计能够达到一百五十万银元。”
不仅南京比京师富庶,南直隶的府县也比北直隶富庶的多,一百五十应该没有问题,略微沉吟,胡万里才道:“银子不能老搁在银库里,将京师的街道、下水道等基础设施全部翻修,主要街道,全部以石板水泥铺砌,街道两旁载树,增添公共厕所,规范京师的卫生习惯,着工部派员勘测,先将整修方案和预算报上来。”
“下官遵旨。”薛良辅忙躬身道。
一众翰林官员听的暗暗心惊,东兴港玻璃制品经销权的拍卖以五十万起拍,如此高昂的拍卖。早在京师传的沸沸扬扬,所有的人都在关注这事,他们自然也清楚,没想到最后竟然拍出了九十八银元的高价,而益王居然好似还不满意,南直隶居然以一百万起拍!东兴港这也太会赚钱了!
更让他们吃惊的是,益王居然要翻修京师的街道。这主子在赚钱和花钱方面直接可以将嘉靖甩出十几条街,在免一年赋税的情况下,还敢如此大手笔的花钱,实是令人震惊,要知道这不是花的朝廷的银子,而是东兴港的私房钱!东兴港之富。还真是到了令人不敢想象的地步!
就在众人暗自咋舌的时候,却听的胡万里问道:“你们可知本王为什么要花大额银子整修京师的下水道和街道?”
邢一凤反应最快,忙躬身道:“殿下可是为了防疫?”
“不错。”胡万里含笑道:“京师内城外城人畜便溺随处可见,臭气熏天,蝇蚊飞舞,肮脏不堪,鼠患猖獗。极易滋生疫病,发生鼠疫,不仅要从改善卫生习惯入手,还要鼓励百姓养猫。”
话音刚落,苏云路又在门口躬身道:“禀殿下,鲁王朱观熑、衡王朱厚燆、德王朱载墱在外求见。”
山东三王来了?胡万里一笑,起身道:“带他们去武英殿。”说着,便快步走了出去。更了冕服后,在武英殿大门前的台阶上候迎,三王来京是他允准的,为的是给他监国增加份量的,他自然要礼敬三分。
鲁王朱观熑、衡王朱厚燆、德王朱载墱一进武英门,见的益王在大门外,三人连忙加快快步。赶到台阶前,三人便一撩前袍行跪拜大礼,胡万里本是不准备下台阶的,一见这情形。连忙步下台阶,虚扶道:“无须大礼......。”
跪都跪了,三人哪肯起来,硬是行了二跪六叩之礼,这才起身,胡万里含笑道:“本王还未监国,何须大礼参拜。”
“初次见王兄,岂能失礼。”朱厚燆含笑道。
“请——。”胡万里伸手礼让道。
三人哪肯僭越,忙躬身行礼,请胡万里先行,进房落座,朱观熑便躬身道:“王兄率勤王之师进京,许诺藩王海外分封,裂土临民,臣等欣喜若狂,私下联络商议如何支持王兄,有犯忌之处,还望王兄恕罪。”
见他一开口就提这事,显然是知道三人私下联络瞒不住自个,胡万里当即便摆了摆手,道:“太祖高皇帝建藩旨在藩控要害,以分制海内,广磐石之安,然自文皇帝靖难之后,朝廷对藩王监控日严,地方藩王基本是混死等死,强干弱枝,已到无可复加之地,个中苦楚,实是一言难尽。”
听的这话,三人皆是深有同感,一句混死等死实是道尽了藩王之苦衷,胡万里略微一顿,便接着道:“本王起兵靖难,实是皇上太过昏聩,大好江山,被折腾的乌烟瘴气,这些年,大明天灾人祸不断,西北鞑靼频频侵边,内地各省暴动不断,朝廷却国库空虚,军备不整,大明江山已是风雨飘摇,覆巢之下无完卵,一旦大厦将倾,所有藩王皆是有心无力,只能陪葬,真要如此,咱们如何对的住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本王监国,必要一改强干弱枝之策,海外分封,允许藩王裂土临民,允许扩建亲卫,一旦国有大难,各地藩王便可合兵一处,力挽狂澜,不至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列祖列宗创下的万世基业毁于一旦!
这是其一,其二,海外分封,也有开疆拓土之意,各地藩王所开疆土,皆是我大明之领土,海外大片无主之地,数十倍于大明之疆域,咱们不抢占,西洋人也会抢,咱们岂能白白便宜了外人?所有藩王有愿意分封海外者,朝廷都会极力支持!”
三人原本是准备探问一下海外分封之真伪,听的这一番话,不由的大喜过望,看来益王所言的海外分封并不是一句虚言!才二十三岁的朱载墱心里一阵激荡,当即一躬身道:“王叔,海外真有大片的无主之地?”
“千真万确。”胡万里颌首道:“本王的舰队长期在海外掠夺,发现的澳洲就足有大明五六个行省之阔,另,从小琉球东行,美洲之地,更是辽阔无比。当地都只有未经开化之土著,如今,美洲、非洲至小琉球的航线已经开通,你们皆可先派亲信去海外考察。”
听的这话,三人已是确信胡万里不是在虚言诓骗,都是兴奋不已,胡万里看着三人一脸的兴奋。不由的暗自好笑,大明的藩王都是被圈养在封地,看起来风光,实则跟软禁没有什么差别,要能将他们都弄到海外去,不仅能为朝廷省下一笔巨大的开支。还能极大的缓解土地兼并问题。
至于说海外分封的藩王为祸,没有几代人的积累根本不可能,换句话说,真要有那种逆天的人物,对大明来说也不是坏事,略微沉吟,他便道:“本王没那么多忌讳。各地藩王,愿意进京的都可以来,监国之后,就会在邸报上刊载藩王海外分封的细则,可以先施行,再逐步完善,强干弱枝之策,本王绝对是弃之如敝履。本王希望,朱家子孙在全世界开枝散叶。”
说着,他站起身来,含笑道:“本王已备下酒宴,为你们接风洗尘。”
崇文门大街,‘四海客栈’。
‘四海客栈’是崇文门附近最大的一家客栈,铁门胡同街口进去一溜儿六间大四合院。端是气派,二乘青布小轿在胡同第一间四合院门口停下,轿帘一掀,薛良辅、伍子顺从轿里哈腰出来。薛良辅含笑道:“就是这里?”
伍子顺点了点头,道:“整个后院都是广宁伯刘泰包下的。”
薛良辅抬脚便往里走,广宁伯刘泰在南京是见过胡万里,听闻刘泰也进京前来凑热闹,薛良辅不敢怠慢,急忙赶来善后,这节骨眼上,不能有丝毫的疏忽,即便刘泰在觐见的时候,可说是没机会仔细看上胡万里一眼,但他却是不敢冒险。
不想薛良辅才跨进大门,迎面便遇见一人,那人迟疑了下,才有些惊喜的道:“薛大人,佐卿兄!”
薛良辅抬头一看,那人身形矮胖,一张白净的国字脸上留着几根老鼠须一样稀疏胡须,他心里不由的一惊,这人可是老熟人,原漳州府知府顾显仁,他连忙拱手一揖,笑道:“原来是义安兄,义安兄何时来的京师?”
“今日一早才进城,听闻佐卿兄在京师,正想着去拜访,不想可可儿就遇上了。”顾显仁一张胖脸上满是笑容,一脸欣喜的道:“人生三大喜,他乡遇故知,正所谓相请不如偶遇,今日定要与佐卿兄好好把酒叙旧。”
薛良辅这几日一天到晚忙的脚不沾地,哪有时间跟他喝酒,但这人比广宁伯刘泰更危险,对胡万里更熟悉,当下他便一笑,道:“听闻义安兄如今已贵为南京太仆寺卿,此番也是专为益王监国而来?”
“正是。”顾显仁含笑道:“这‘四海客栈’住的都是来自各地的官员,听闻三日后,便是百官恭请益王监国......。”
缓的一缓,薛良辅已是拿定了主意,当即便笑道:“不错,正是三日后,义安兄舟车劳顿,暂且歇息半日,晚间在下就在‘怡然居’设宴为义安兄接风洗尘,义安兄若有知交好友,也一并邀来。”
听的这话,顾显仁一脸喜出望外的神情道:“怎好意思让佐卿兄破费......。”
“见外了不是。”薛良辅说着一指后院,轻声道:“在下差事在身,晚上咱们再好好叙叙别情。”
顾显仁知道后院住的是广宁伯刘泰,当即便拱手道:“那在下就在客栈恭候佐卿兄大驾。”
望着薛良辅快步离开的背影,顾显仁不由的揪了揪下颌稀疏的胡须,轻叹了口气,益王朱厚烨与胡万里极为相似,他在漳州就留意到了,胡万里征倭身亡,半年后,益王就起兵靖难,要说这事没有鬼,打死他都不相信。
不过,这种事他不敢深想,更不敢有丝毫透露,他很清楚,口风稍有不严,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其实他本想辞官的,却是既怕适得其反,又有些不舍,而且东兴港占领南京也没对他下手,让他心存了几分侥幸,此番进京,也是想试探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