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慧不由胆怯,她觉得,如果自己敢说‘不’,那深渊会在下一刻毫不犹豫的将自己吞噬。
“好。”程灵慧好不容易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
苏同闻言,全身的力气仿佛被忽然抽走了。一松手放开了程灵慧,苦涩道:“你说谎,你竟然说谎。你明明不愿意的。”
程灵慧屈膝叩了一个头:“你歇着吧,俺先出去了。”她走出去,一直走到一棵大树旁,将整个身体都靠在大树上。风一吹,后背有些凉,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她是说谎了。刚刚苏同散发出的气息她不陌生。常继文生气的时候也会是那个样子,如果自己不顺从,接下来的事她不敢想象。她是常继文的妻子,万一……那她除了死,真不知道有什么颜面去见常继文,去面对家乡父老。
抛开常继文和之洲,她还有老娘要赡养,所以她不能死。她只能选择屈服。说到底,她和苏同终究不是一路人。
二人在老夫妇这里又休养了两天。苏同在一天早上不告而别,骑走了两人唯一的马匹。
程灵慧只能告辞了两位老人,步行赶路。
水灾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天气也炎热起来。大水过后,土地平坦肥沃。草儿们争先恐后的在这片沃土上扎根发芽。似乎就在一个昼夜间,绿色就铺满了原野。
越往前走,人烟渐多。去年的冬小麦和今春的春庄稼是不成了。人们正在忙着抢播秋粮。除了玉米和瓜豆,人们还会种很多生长快的青菜,和生长期短的荞麦。以便度过这一段青黄不接的季节。
洪水带来的肥沃土壤也开始了对这片大地上的人们的回馈。鲜嫩的野菜跟着野草一起疯长。勤快的人们不用再为肚子担忧。
因为预防及时,大灾之后的人们躲过了瘟疫的滋扰。外出逃荒的人们也陆陆续续的返回家乡。虽然很多人的家已经荡然无存,但程灵慧不担心。这些人们总会在这片世代居住的土地上再次寻找到一块适宜的地方,然后迅速的重新建立起自己的家园,自己的村庄。
这就是百姓。
程灵慧从这群百姓中来,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些在上位者眼里蝼蚁一般的生命。而她也将走回百姓里去。在那片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终老。
摸了摸怀里那本名册,程灵慧升了一堆火,把那名册一页页撕下烧了。
程灵慧回到洛河口时,苏同已经离开了。带走了王财主的两个儿子和那个小妾。沈聪和陆公美也跟着走了。
程灵慧担心远在南都的常继文。问县令要了一匹马赶往南都。
南都之所以叫南都,是因为它曾是前朝的旧都。修建的十分宏伟壮观,规模仅次于现在的京城。
程灵慧单人独骑走得很快。还没到南都就听说了一件大事。南都巡抚范修因为贪墨朝廷赈灾物资,被钦差拿住了。适逢太子南下赈灾,就在南都。这事直接就捅到了朝廷。顺藤摸瓜查下来,牵扯的大小官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整个某南的官场恐怕要因此大换血。
每天路上押往南都的囚车数不胜数。
程灵慧站在人群中,看那些囚车中落魄的官员,或嘶嚎,或木然,只觉得胆颤心惊。寒窗数载,好不容易得了功名,不思量为民谋利也就罢了,还要累及父母妻儿,这是何等凄怆。
大人还好说,最可怜就是那些小儿。昔日锦衣玉食,高高在上,这一下被打进囚车里,缺吃少喝甚是可怜。
程灵慧知道,常继文身为朝廷命官,惩奸肃贪,为民请命是职责所在,可还是对囚车里那些潦倒落魄的人心生愧疚。这些官员纵然十恶不赦,可小儿何辜?
程灵慧花光身上的银钱,买了许多包子、馒头、烧饼之类的食物,沿途乘那些押解囚车的官兵不防备,就往囚车里丢一些。很多时候,那些押解的官兵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那幼小的,嗷嗷待哺的孩子,谁没有一点儿侧隐之心呢。
也有不肯通融的,看见程灵慧就会上前把她赶开。
而眼前这个小将显然更甚。他大约觉得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善意。认为程灵慧是自己押解的犯官的同党。所以,他执意要把程灵慧抓住,一同投进囚车里。
冲撞朝廷官员可是大罪。程灵慧自知给那些犯官家眷送吃的是不对的,也有些心虚。所以,对于面前这个飞扬跋扈的小将还是不敢十分顶撞的。
她说了许多好话,那小将完全不为所动。程灵慧没办法,只好抬出常继文。她一身男子打扮,不好说常继文是自己丈夫,只说常继文是自己姐夫。
小将听了,虽然没有捆绑她,但还是派人一路看管。
到了南都之后,常继文亲自来接她。
多日不见,常继文容光焕发。紫袍玉带,姿容翩然。程灵慧却觉得他有些陌生,又说不出他哪里不一样了。
几天后,常继文要随着太子的车驾回京。那些囚犯随后也会押解上京。让程灵慧意外的是,接替范修做南都巡抚的人,竟然是一直默默无名的洛河口九品同知陆公美。
而从王财主密室里抄出的火枪、弓弩等一应事物,仿佛泥牛入水一般,在这贪墨大案之中一丝影子也没有出现。那本名册更是没人提起过。
程灵慧没有和常继文一起上路。她曾经答应那因为善心而失了伙伴的小哥。此间事了,亲自同他扶灵回乡,给他们家乡父老一个说法。
不知苏同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特例她可以穿常继文的钦差袍服,以朝廷的名义安抚逝者。程灵慧趁机将她曾应允那些捐粮大户向朝廷请求嘉奖。苏同想了想,大笔一挥写下四个大字‘高义千秋’。这可是对仁人善士最高的评价了。
程灵慧替洛河口的那些大户谢过皇恩。
眼看着太子的仪仗越走越远。旌旗林立,人头耸动间已经分不清哪个是常继文。程灵慧的心里莫名的发空。京中还有一个陆晓晓,常继文这一去,恐怕就再不是以前那个常继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