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五月,天渐渐炎热起来。往年这个时候正是夏收忙碌的季节。有句谚语‘五忙六忙,绣女下床’。遇到年景好,待嫁的大姑娘都要下地帮着收麦子。可今年的麦子很多没秀穗就枯死了。
程灵慧家的虽然挑水浇过,可那麦子长得也不能看。麦穗还没个蝇子头儿大呢。收麦子都不用镰刀,蹲在地里薅就行。
程灵慧薅着薅着,恍惚看见那一年大风吹倒了麦子,爷爷和母亲带着几个姊妹在地里冒着雨掠麦籽儿。长袍的少年浑身湿漉漉的从地头儿跑来,把袍子下摆往腰窝里一塞,扑下身子就抱麦捆子……
想着想着,程灵慧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就模糊了。一滴眼泪滴下来,落到手背上她才豁然回魂。抬手一摸,满脸都是水痕。她装作擦汗的样子用手抹了一把,继续薅麦子。忽然,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拿着一块干净的手巾递到了她面前。
程灵慧的眼泪一下像决了堤的洪水,顺着脸颊就淌了下来。她接过手巾,捂在脸上哭。怕别人家地里干活儿的人听见,并不敢哭出声音。
“你说这是何苦?”温润的声音,有一丝埋怨,有一丝疼惜,语气和常继文很像,却不是常继文。
程灵慧浑身一震,猛然抬起头来,连哭泣都忘了。面前站着的身材修长的男子竟然是孙兴隆。
要论身材、长相,孙兴隆是丝毫不逊色于常继文的。这些年,程灵慧见他不多,但也听说过他的事情。他自己开了买卖铺子,如今很是有些家资。
他穿的好,又不怎么劳作。虽然比程灵慧大一岁,可此刻站在憔悴的程灵慧面前,反而显得年轻很多。颇有几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翩翩少年郎的风采。
但程灵慧是失望的。她垂下眼眸:“怎么是你?”
孙兴隆好像完全没看到她的憔悴,笑道:“当然是俺。咱们这儿的习俗,农忙的时候,女婿是要到丈母娘家帮忙的。春播俺在外面没赶上。这夏收总不能还不露面吧?”说着,蹲到程灵慧旁边儿,撸起袖子就开始干活儿。
程灵慧把手巾递还给他。孙兴隆皱着眉头嫌弃:“你都擦脏了,也好意思就这样还?”
程灵慧心里正不痛快,没好气道:“不要算了。”说完往自己肩头一搭,接着干活儿。
“四妹呢?”程灵慧边薅着麦子边问,试图转移自己的心绪。
孙兴隆手很快,薅完自己面前的伸着手够程灵慧面前的,嘴里还不忘呲哒程灵慧:“干你的活儿吧,话那么多。就没见过你这样操心的命。”
程灵慧反驳:“你妹子你不操心?年前事多,俺还忘了找你算账了。你怎么俺妹子了。怎么四妹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连俺也恼上了?”
孙兴隆薅住麦子的手停了停,忽然笑骂道:“心多意多,吃的屁多。老话儿说的果然不错。你就是闲的,嗑牙吃屁。”
程灵慧一把麦子摔过去:“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孙兴隆也不恼:“俺从小儿就是这样说话的,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俺?”
程灵慧道:“说四妹呐。别扯那没用的。信不信俺揍你?”说着挥了挥拳头。
孙兴隆叫道:“有本事来啊,谁怕你。”
“骨头痒了是不是?”程灵慧起身就去抓他。孙兴隆的个性和他的外表完全相反,最是个油滑不羁的。一看程灵慧来抓自己,起身就跑。
程灵慧正一肚子闷气没地方撒呢,抬脚就追。
孙兴隆十分的刁钻,专拣地堰下面偏僻的地方跑。
程灵慧追了半天,竟然没追上。再看孙兴隆,面不红气不喘,远远站着冲程灵慧挤鼻子弄眼。
程灵慧指着他叫:“有本事你给俺过来。”
孙兴隆笑道:“傻子才过去呢。过去了还不被你打扁?”
程灵慧道:“俺保证不打扁你就是。”
孙兴隆不信:“除非你转过去,面朝那个墙角站着。要不然,说成啥俺也不过去。”他指的那个墙角,是两面高地堰形成的夹角。如果程灵慧依言站进那个夹角。想要转过身来打人,挥拳都受制。孙兴隆就有更多的时间逃跑。
程灵慧点头:“好。”心中嗤笑道:“这种小把戏,还能困住俺?”
孙兴隆果然走了回来。他站在程灵慧身后,张开手臂似乎想要拥抱她的样子。最终捏住拳头,放了下来。叫道:“俺回来了。”
程灵慧转身、掣肘、出拳,一拳将孙兴隆打倒在地。孙兴隆大叫:“说好不打俺的。”
程灵慧唬着脸道:“俺只是说不把你打扁。说,你到底怎么俺四妹了?”
孙兴隆顾左右而言他:“三慧子,你说话不算数。”
程灵慧和孙兴隆自幼的交情。当然知道孙兴隆这样代表着他心虚。问道:“你讨小老婆了?”
孙兴隆在地上翻个身,丝毫不顾及身上的衣裳被滚脏。斜眼瞅了程灵慧一下,绷着嘴没说话。程灵慧知道,自己这是猜错了。
“那是你和她吵架了?”
孙兴隆还是不说话。
程灵慧一巴掌打在他身上:“大老爷们儿痛快的说,别跟个娘们儿似得闷在肚子里让人猜。”
孙兴隆张了张嘴,忽然跟泄了气的皮球似得:“俺们俩根本就没事,你非让俺说,说什么啊?”
程灵慧当然不信:“好好的,四妹会那么不高兴?”
“许是她生你的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