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衍武和陈力泉赶到“茶食胡同”是六点整。
进院之后,他们按着记忆寻到了寿家的门前。不想和刚才出院相仿,照样又来了一回虚惊。
就在他们正要敲门之际,一个和洪衍文年纪相仿的小伙儿披着棉衣,手拿铝锅突然推门出来,彼此间又吓了一跳。
幸好寿敬方起得早,听见动静就迎了出来。见门前仨人手拿东西面对面傻楞在那儿,只觉着好笑,赶紧把人往屋里让,又给他们彼此介绍。
敢情这小伙儿正是寿敬方的儿子寿诤。按岁数,洪衍武得叫表哥。
而洪衍武和陈力泉还没来得及把手里东西放下,寿敬方就又去敲另一间内屋的房门,催里面的人赶紧出来见人。原来他的大闺女,洪衍武的大表姐寿蓉也回来了。
洪衍武赶紧恭喜表叔全家团圆,借机便把父母收了泉子做干儿子的事儿说了。由此,陈力泉也正式改口称寿敬方为表叔,称寿诤为表哥。
等到寿蓉出屋后,俩人又一起跟表姐见礼。而接着,他们便正式把年礼奉上。
要说洪衍武和陈力泉带来的那些东西,那是满可以了。这年月,这么些好东西可着实不易得来。而除此之外,他们还带来了一千块钱,这是他们考虑寿敬方花钱随性,膝下还有一双大儿大女,单独备下的一份心意。
所以两相加在一起,洪家的这份厚礼,那是超乎人想象之外的厚重,可是把寿家的人全惊着了
不过“神医”毕竟生于大户世家,过去也是把玛瑙当抓子儿的主儿。他不比那两个几乎是在苦日子里长大的子女,看呆了似的难以自持。愕然了一下,也就恢复了自如。
接着,简单询问了几句,听洪衍武说在滨城赚了不少,家里那头也亏不着,就没再跟他客气。很洒脱的把钱物都笑纳了。
自然,他也是懂得规矩的,问了问洪家人“忙年”的情况,随后就大大方方叫大闺女拿出早备好的一个“金华火腿”和一只“金陵板鸭”来,让洪衍武带回家去。
嘴里称“本来想拜年时再送到你家的,没想到你节前回来了,正好还礼了。只是礼物略显微薄,你们可别嫌弃。”
洪衍武一听,马上连说不敢,跟着就跪下,他要给寿敬方连磕三个响头,正式感谢表叔救治父亲的大恩。
但寿敬方只受了一个头就拦了他,很认真地说。“老三啊,其实你不用谢我。你父亲的性命能够获救,既是他一生积德修来的福报,也是你的孝心尽到了。弄这个物件,别人不知多难多险,我还不知吗?尽管是陈货,可我一观你们腰背发僵,气血不足,就知道你们胸腹刚刚受过重创。是不是入海遇着危险了……”
洪衍武和陈力泉对望一眼,皆由衷感到惊奇,不得不连连点头。
寿敬方跟着叹了口气,又颇为感怀地说,“洪家门儿里,我的子侄辈不少,本来以为最不争气的就是你,可没想到如今你却是大出息了。竟然说到做到,千里迢迢真的把药找了回来,这让我打心眼里替你的爹妈高兴。也对,洪家的家教好,纵有偏差,耳濡目染,总能回归正途。这尊长爱幼、怡怡亲情,绝非小门小户终日柴米油盐的嘁嘁喳喳所能相比。什么叫底蕴,这就叫底蕴!对了,泉子现在也是一家人了,表叔不跟你们见外,就希望你们今后始终记得我一句话。立爱惟亲,立敬惟长,始于家邦,终于四海……”
寿敬方的话同时带有夸奖与告诫的成分在其中,洪衍武和陈力泉听得懂听不懂的,反正不敢轻忽,一起恭恭敬敬点头称是。
而等到这番话罢了,他们俩见寿家座钟已经指向六点半,便顺势提出了告辞。
寿敬方也猜到他们还有其他人家要跑,何况自己马上要上班了,便没多挽留。他只让洪衍武捎话回去,说初一他们会举家登门拜年,有什么话到时见面再说即可。
就此大家客气作别,洪衍武和陈力泉被寿诤送出了院门后,便自去花市寻访冯家。
所谓“花市”,其实指的重文门东南,一条东西走向,长两千多米的大街。它以“羊市口”为界,分为“西花市大街”和“东花市大街”。
这条街清朝时曾是京城绢花、纸花、料器花的主要生产和交易的聚集地,这里售卖的假花和料器曾在巴拿马国际博览会上拿过大奖。民国时期,此业达到鼎盛繁荣,当时长期固定经营的店铺多至三百余家。
按老京城人的规矩,凡与买卖铺户有关的胡同皆称之为“条”,那么这附近十六条以花市什么什么“条”来命名的胡同,当然也在花市囊括范围之内。由此可知,花市具体范围之广阔。
冯家是七三年由西四搬到这儿来的,他们当初的房子太小,只有两间小西屋。杨卫帆的父亲官复原职之后,他的母亲为酬谢冯家多年照顾儿子的情谊,就给冯家安排到了这里。
此外,这位官太太还因利就便,给冯媛那落了残疾的父亲安排了一份帮着街道工厂在家做塑料花的兼职。所以如今的冯家是住在花市上二条七号院的三间大北房里,就在西花市大街北边一点,离寿家并不远。
在寿挣临别时的指点下,洪衍武和陈力泉从西向东走过重文门大街,步行不过十几分钟,连走带问就找到了冯家的门户。
冯家人和杨卫帆描述的一样,是个十分厚道朴实的人家。洪衍武和陈力泉敲门后一报出自己的名字,那一家人就紧着把他们往屋里让,说杨卫帆留过话,提到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