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盛星河回顾起自己练跳高的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
第一次摸杆;第一次起跳;第一次越过横杆;第一次获奖;第一次办护照;第一次出国比赛;第一次换上国家队的队服;第一次收到粉丝送上来的鲜花……
无数的第一次组成了一帧帧色彩鲜明的画面,像是电影镜头似的在他脑海中十分流畅而又清晰地掠过。
人在失意时,总会抱怨天命难违,而在真正决定放弃的那一刻,想到的却是曾拥抱过的光芒。
他真的不知道该不该再往前走了。
贺琦年坐到床沿上,一手圈住他的后背,一手揉着他的后脑勺。
盛星河的头发柔软干燥,摸着有点像大型犬的毛发,他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不会的哥,腿伤总会好起来的。”
盛星河闭着双眼靠在贺琦年的胸口,周围很安静,隔着薄薄的运动服,他感觉到贺琦年的呼吸和心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已经没有眼泪可以往下掉了,但鼻子还是酸酸的,眼睛也有点胀。
贺琦年抽了好几张纸巾压在他的眼皮上:“你已经很优秀很优秀了,别乱想。”
盛星河有些哽咽:“我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的脑子,我也想盼点好事情发生,但现实就是这么残忍。”
“你别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这上面啊,这样压力会很大的。”贺琦年微曲食指,抬起了他的下巴,接着用双手捧住他的脸,擦拭掉眼角的泪痕。
“我没办法。”盛星河眨了眨眼,湿润的睫毛看着尤为可怜,声音也比平常委屈。
“要是真的不开心那就休息一阵吧,”贺琦年捏了捏他的脸颊,“做一些你一直想做但没有时间做的事情怎么样?”
想做却一直没时间做的事情。
盛星河现在回想起来,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过去的这十多年里,竟然没有什么别的爱好。
吃的、用的、想的都和跳高息息相关,就连挑的对象都是跳高运动员。
贺琦年等了半天没有答案,主动提议:“想去看电影吗?咱两好像还正式地约过会呢,你想跟我约会吗?”
盛星河点点头,这个确实是一直想做又没时间的事情,但很快,他的职业反射又出来了。
“现在不行,你马上就要比赛了,等你比完我们再……”
“不等了!”贺琦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们现在就去约会!”
“啊?”盛星河愣住。
“啊什么啊,走啦!约会去!”贺琦年生拉硬拽,把人从床上拽了下来,然后把拐杖递过去,“不过约之前咱们得先去食堂吃个饭。”
“上哪儿约会啊?”盛星河一脸茫然。
“一会再说,我都快饿死了!”
贺琦年把盛星河拽到食堂喂饱了,然后跟林建洲打了个招呼,说要请假。
贺琦年到国家队之后一直积极参与训练,经常是最晚一个收工,难得说要请假,林建洲有些意外:“干嘛去啊?”
贺琦年想多陪陪盛星河,临时撒了个谎,说是奶奶走了,他的情绪酝酿的十分充沛,演得就跟真的一样,林建洲还挺替他伤感。
“那你节哀顺变啊,你奶奶是到另一个世界跟你爷爷团圆去了。”
贺琦年吸了吸鼻子:“嗯,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盛星河哑然,这家伙去演戏说不定能争个奥斯卡。
一走出食堂,盛星河就忍不住问:“你奶奶什么时候走的啊?”
贺琦年:“我小学的时候。”
“她老人家要是知道你拿她当挡箭牌陪我,以后去那边碰见了会不会生我气?”盛星河问。
贺琦年:“她要生气也是生我的气。”
“那我们上哪儿约会?”盛星河又问。
上哪儿好呢,贺琦年心里也挺愁的,但他知道人不开心的时候,第一步就是要将他带出那个不开心的地方。
盛星河现在不能跳高,最不能看的就是别人练跳高,不然总是会联想到自己的伤病。
反复循环,越想越郁闷。
贺琦年打了辆车,没有报目的地,而是让司机师傅开慢点,绕着人多的地方走。
“你有钱烧得慌是吧?”盛星河靠在后座,神情淡淡的。
贺琦年没说话,悄无声息地牵起了他的手,盛星河的手刚洗过,还泛着点凉意。
这其实是他们确认关系之后第一次在外边手牵手,还是有一点小紧张。
渐渐地,那股凉意就变成了暖意。
贺琦年歪了歪身子,贴向盛星河的耳侧小声嘟囔:“你手心是不是出汗了啊。”
盛星河死不承认:“你才出汗了。”说着就要挣脱,但贺琦年握得更紧了。
街道上流光溢彩的霓虹灯照进车厢里,车内的一切忽明忽暗。
盛星河非常赏脸地靠在贺琦年的箭头,气氛唯美又浪漫。
只不过,这份难得的浪漫在码表上的数字跳到65的时候被打破了。
贺琦年瞪大了眼睛,惊呼道:“诶诶诶,师傅,靠边停一下,我微信就剩60了!”
司机师傅:“哎哟你咋个不早说勒?这里不好停车的,都是摄像头。”
“我就60,要不您再退回去一些?”贺琦年扒着车后座说。
司机咆哮:“你在开什么玩笑!?”
最终,两个人在一片陌生的街道被扔下了。
盛星河吃了满嘴的尾气,拄着拐杖蹦到人行道,夜晚的凉风嗖嗖的。
“这就是你所谓的约会?”
“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贺琦年环顾四周,有便利店也有各种服装店和小吃店,这里与嘈杂的闹市区只隔着一个居民区,但确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这里很安静,头顶的路灯泛着暖黄色的光晕。
有家工艺品店的门口摆着藤制桌椅,一只肥胖的橘猫蜷缩在椅子上睡觉,人走过去都没有睁眼。
盛星河试着伸手摸了摸它的脑门,胖橘慵懒地“喵”了一声,半睁开眼看看人,然后歪了一下脑袋,很享受地蹭了蹭他的指尖。
“它好乖啊。”盛星河忍不住挠挠它的圆脑袋。
“你坐会吧,我去买瓶水。”贺琦年把椅子搬到他身侧。
盛星河把拐杖捏在手里,一抬头,看见了漫天的繁星。
人在不断奔跑的时候,仍然感觉追不上自己的目标,总想创造些什么来提升自我价值,但偶尔放慢脚步,却发现周遭的一切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这世界没了谁,还是会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