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渡银河水，不知觅路行。乱忙寻浅处，忽觉已黎明。【126】”见室外一片寂然，大岛浩半倚著镂花铁艺护栏，不由感慨而发，“记得支那大诗人韩昌黎曾告诫国子监学生‘兀兀穷年，焚膏继晷’。【127】可惜他却忘了身心犹如弓弦，绷得久了必须要松一松，否则弦断弓折，便再也不能跟随勇士驰骋疆场，建立功勋。更错过了多少人间胜景，抱憾终生啊！”

加藤义男垂眸哂笑一声，清楚大岛浩暗讽自己劳碌无为，辛苦一场终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乃至挖苦自己永远不是其政治对手，不如今后诸事不问，卸甲归田为宜。他遂愈发镇定神色，语声轻慢：“不想大岛君既酷爱独逸文化，也对中华文学颇有研究，真不愧是曾被山县前辈赞赏有加的才俊【128】。正如《礼记》所言‘一张一弛，文武之道’【129】，所以诸事有张有弛之际，更须‘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130】，即各擅其能，各尽其责。否则何以如韩昌黎般，‘文武’兼备、修真悟‘道’？”

这时，伴著康康舞的欢快节奏，一阵洪亮的笑声与密集的碎步声自室内响起，显然会场内依旧鏖集扰扰，兴致盎然。

可大岛浩不曾为此感到愉悦，反而板起国字脸，心中破口大骂加藤义男可恶之至——一来嘲笑自己虽谙张弛之道，却浑然不晓全句及其出处，自卖自夸反而弄巧成拙；二来讥讽自己似是熟读韩愈著作，实则囫抡吞枣，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不过是中国宋朝湛堂和尚所谓的“半瓶水”罢了【131】。他一霎揉碎了手中的古巴雪茄，颔首嗤笑：“难怪加藤君在日置前辈的指导下，成功逼迫支那‘洪宪皇帝’签署了‘二十一条’。不过我听说那老东西甚是顽固，始终不肯认同第五条款【132】。看来在‘文武’兼备、修真悟‘道’方面，我确实今后要向您多加指教了。”

注释：

【126】这是日本平安时代前期的和歌歌人纪友则的作品，歌名为《宽平帝时七夕之夜令殿上人等作歌时代人作》。

【127】韩昌黎，即唐朝著名诗人韩愈，字退之。由于他自称昌黎，世遂称之为韩昌黎，著有《昌黎先生集》。此句出自《进学解》：“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形容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地工作或学习，不得片刻休息。

【128】即日本二战时期长洲派元老山县有朋，大岛浩的父亲大岛健一是他的亲信之一，曾在文中第二章第三幕《幻灭》被提及

【129】出自《礼记杂记下》：“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130】出自韩愈《师说》，此语是该文的名句。

【131】全句为“一瓶不响，半瓶晃荡”，比喻充实的人谦虚寡言，而浅薄的人偏偏爱显示夸耀自己。出自宋?宗杲录《大慧普禅师宗门武库湛堂和尚》：“你这瓶子本自洁净，却有这些恶水在里面，又不满，只管响，要得不响，须是依前倾出飏却荡洗了，却满着一瓶好水便不响，因甚不响？盖谓满了。”

【132】日置，即彼时日本驻华公使日置益。袁世凯及“二十一条”等史料详见文中第二章第三幕《幻灭》注【12】、【13】。